夫君身死下葬那日,国,也破了。我身为将军,以身守皇城。濒死之际,
我拼死朝着敌军主帅奋起一击。长枪堪堪只挑破了敌军主帅的面具,露出一张熟悉至极的脸。
竟是我本该死去的夫君,宁司寒。宁太傅府,春雨初歇。我刚结束一日的城防演练,
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。我看着眼前已经落锁的屋门,又看了看自己被雨打湿的盔甲,
决定去别屋休息一晚。他先天不足,体弱多病。我若带着满身寒气进去,他刚养好的身子,
怕是又要大病一场。我心酸地看了看自己尚在滴水的战甲,转身要走。“嘎吱”一声,
门竟然打开了。宁司寒披着单薄的青衫。过于消瘦的锁骨格外突出,
却压不住他眉眼间的艳丽。饶是我们已经相识十余载,我还是被他的容貌惊住,
不觉有些失神。“咳咳!”听到咳嗽声,我猛地回过神。反应过来之后就将人往屋子里推。
“夜里风寒,还下着雨,你出来做什么?”宁司寒不着痕迹地避开我的手。“有什么要紧的,
我死不了。”我被噎得说不出话,不自然地握了握触空的手。他是当朝太傅之子,自幼聪慧,
待人也温和。婚后一年里,却对我不假辞色,经常怼得我哑口无言。我知道,他是在怨我。
借着军功找皇上赐婚,强嫁给了他,他心里的疙瘩,从未解开过。我咽下心里的苦涩,
扯出抹笑。“司寒,你别这么说,你会长命百岁的。”宁司寒却冷冷一笑。“三岁时,
父亲请了太医院院首为我诊治,说我活不过二十五岁。”“成年时,又请来相国寺无了方丈,
他也说我命不过五年。”“赵妤安,你是觉得你的医术,比他们还厉害吗?
”我嗓子像被石头卡住。被雨淋湿的盔甲此刻往外冒着寒气,一股脑地钻进骨缝里,
冻得我发抖。好一会儿,我才缓过来。“我只是想你好好的。
”我怕他再说出些什么刺人的话,紧接着又说。“你先好好休息,我叫书墨来照顾你。
”书墨是他的贴身小厮,这些年一直照顾着他。我匆匆出门找人,等看着书墨走进屋子后,
才折身去了浴堂。热水淋在身上,冰凉的肢体逐渐回暖,意识也逐渐飘远。
今日军医说凉山有一味名为“九转藤”的草药,长在断崖之上,食之可以延年益寿。
也不知司寒能不能用?不管怎样,明日先采来再说。我这样打算着,热水也渐渐泛凉,
便干脆起身。刚系好衣衫,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喧嚷声。我仔细分辨着方位,
竟是从宁司寒屋子传来的。难道是他出事了?我心跳乱了,连头发都顾不上擦干,
急忙赶过去。孰料才进门,迎面就生生挨了一巴掌。宁母脸色难看。
“你方才来了司寒的院子,又说了什么惹他发病?”我顾不得疼痛,也没心思解释,
只想确认他的情况。“司寒他怎么样了?”宁母看着我着急关切的样子,
面色却没有半点缓和,依旧不善。可听着宁司寒的咳嗽声,还是压下情绪。“你跟我出来。
”我忧心他,却又不敢惹宁母生气,只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她出来。院子里,宁母眼神厌弃。
“赵妤安,我当初之所以同意你嫁给司寒,是因为算命大师说你八字好,适合给司寒冲喜,
可能会让司寒病情好转。”“可你自己算一算,从你进门以来,司寒的病发作了几次!
”“我看你不是什么福星,是个专门克司寒的煞星!”我呼吸一滞,僵在原地。
我比谁都要爱宁司寒,比谁都希望他的病能好。可是宁母却觉得,是我克了他。
委屈如同一口闷罐,闷得我喘不过气来。我想要分辩几句,又怕吵到他,只能噤声。耳边,
宁母的刻薄话一直不停。直到宁司寒的小厮书墨从房中奔出来。“老夫人!少爷醒了!
正叫你呢!”宁母一时再也顾不上我,一路喊着“司寒”往房中赶。我忧心忡忡,
也想跟上去,却被书墨拦住。“赵将军,少爷不想看见你。”赵将军。我与他成婚一年,
他却从不允许宁家的人称我一声“少夫人”。他不接受,也不承认我这个妻子。
涩意像是一把钝刀,一下下在心上割着,细细麻麻的疼。我勉强挤出一抹苦笑,
生生止住了脚步。“我知道了,你照顾好他。”书墨点了点头,转身走进房内,关上了门。
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。才下过雨的夜里有些冷,沁凉的水滴从发梢滴落,淋湿了肩头。
我受不住地打了个寒颤,脑袋也有些昏胀。我猜测自己是没擦干头发,受了凉,但挂念着他,
还是没有离开。又等了一个时辰,好不容易等到府医从房中退出来。
脑袋的胀痛已经折磨得我快要跪下。瞥见府医,我撑着有些昏沉的身子,急切上前。
“司寒他情况怎么样?”“少爷已经无碍,还请将军放心。”我那颗悬着的心这才稳稳落下,
回了偏房,胡乱嚼了片治疗伤寒的草药就囫囵睡下。翌日清晨,我高热不退,
可还是按例需要去军营演练,强撑着起身。走到半途,心里又实在放不下他。
我在门口犹豫许久,最后也只敢将窗户开了一条缝,借着缝隙远远看一眼。床榻上,
他仍紧闭着眼,面色虽然苍白,但睡得还算安稳。我忧愁了一夜,
烦恼了一夜的焦躁也好像被抚平。想起昨日军医提起的九转藤,我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,
收效甚微。强行翻身上马,匆匆离了宁府,径直去了断崖。将草药采下后仔细放好,
我才去了军营。进去营帐时,副将正对着案桌上的地图眉头紧锁。我预感出事了。“怎么了?
”副将抱拳禀报。“冀州失守,西凉军离皇城仅剩五座城池。”我心下一惊。
冀州守将是我兄长赵逢恩,他向来善于用兵,自出征以来更是未尝败绩,怎会失守?
强烈的不安像一双无形的手将我死命扼住。我急声追问。“赵逢恩将军呢?”“城破之后,
赵将军宁死不降,头颅被当众斩下,悬挂于冀州城楼之上,暴晒三日。”副将的话,
让我整个人如坠冰窖。兄长战死了?我只觉得昨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头疼,
此刻又剧烈地涌了上来。我身形一晃。副将见状连忙伸手将人扶住。“将军,您节哀!
”我连扯动嘴角都做不到。好半晌,才敛下情绪,将消息带回了将军府。正堂中,
母亲尖锐的哭声震耳。素来威严的父亲也佝着背,背过身擦着眼泪。
嫂子和侄儿更是哭得跟泪人一般。我拳头握得死死的,强压着悲恸许诺。
“我一定会将兄长完整地带回来。”又宽慰几人一阵,我才带着满身疲惫回了宁家。
刚走到院中,就听见宁司寒正和那位素来娇纵的常宁公主站在一起。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。
他眼角眉梢全是笑意,看着脸色都比平时要好。他本就生得比旁人白,
今日又穿了一件霜色外袍,更像是谪仙一般。我被引得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,
他的声音也越发清晰。“我与赵妤安?不过是表面夫妻,萍水之交,不曾有情。
”萍水之交?不曾有情?我从没想过,宁司寒会如此形容我们。
我知道成婚后他厌恶我,可难道过去那十几年的青梅竹马,都不作数了吗?
我忍不住开嗓唤道。“司寒……”闻声看见我的一瞬间,他立刻收了笑意,
双眸好似凝上一层寒霜。他竟然直接了当,转身拂袖而去。像是连看我一眼,都觉得厌烦。
我手里还握着那味辛苦采来的九转藤,胸腔里涩意叫嚣,苦不堪言。常宁公主走过来,
眼里尽是鄙夷。“我若是你,得夫君如此厌弃,还不如写一纸和离书,自请下堂!
”“免得以后大家提起赵家,想起的不是战死沙场的赵逢恩,而是被休了的赵妤安。
让满门忠烈都因为你,成了笑话!”我听她提起赵逢恩,整个人抑制不住地颤抖。
兄长尸骨未寒,竟然还要如此受人折辱。“常宁公主,我与宁司寒之事,与我兄长,
与赵家何干?”常宁嗤笑一声。“你能嫁给司寒,靠的不就是你们赵家人累世积攒的军功?
”“赵妤安,你还不明白吗?你这般强求,对于司寒来说只是一种折磨,根本不是在爱他。
”说完这句话,她便扬长而去。我站在原地,心间像有岩浆在翻滚,烫得一片血肉模糊。
我不爱他?这世上除了家人,我最爱的就是他。爱到恨不得为了他去死。只是他,不爱我。
我咽下喉咙里的哽涩,迈着僵硬的脚步,走进他房里。书桌后,他正拿着一本书在读。
他这会儿已经脱了那件外袍,身上只罩了一件青色外衫。冷白的腕骨露出一截,
手背上也因为寒气,染上了一层青白色。细微冷风灌入,他就被刺得喉咙发痒,咳嗽了几声。
我再也顾不得心里那些情绪,慌张将房门合上。又匆匆取下架子上的莲青色鹤氅,给她披上。
“你身子不好,还是穿暖和一点。”他压抑着呛咳,不耐烦地将我递过去的鹤氅拂开。
“不用了,你的东西我消受不起。”他拒绝的语气如同淬了寒冰般,冷冽刺骨。
这是我奔走半年,才求到的波斯进贡的鹤氅。是我用十战十捷的军功好不容易求来的。
我拼了半条命才有了开口的资格,捧着真心送上的宝物被他这样厌弃。
我垂眼看着落在地上的鹤氅,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都冻结了。
积年的委屈和从得知兄长死讯后,就一直强撑着的坚强,被轻易击碎。滚烫的泪,
氤氲在眼眶。我却执拗地不肯哭出来。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,我们并未成婚时,
关系也算是亲近。我每每离京出征归来时,都会给他带一些边关的稀奇玩意回来。
他虽然谈不上多欣喜,但从不拒绝,甚至还会将东西仔细收好。而不是现在这样,
对我的所有关心弃若敝履,唯恐避之不及!我慢慢攥紧拳,掌心却被木盒咯得刺痛。
我这才想起草药。我暗暗按下翻滚的苦涩,佯装如常地将木盒放在了桌子上。
“军医昨日说的这味九转藤,能延年益寿,也许对你身体好。”他扫了一眼,
声音淡漠又疏离。“怎么?你是觉得我快死了,找这些草药给我续命吗!”我生怕他误会。
“我没有这个意思,只是总要什么方法都试一试。”听说,他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。
还曾有人断言他活不过十岁,是因为这些年精心养护,才活到了如今。可这几年,
尤其成婚后病情愈发严重,寻遍名医,也无从救治。我还想再说些什么。
他却直接将木盒拂落。“你就当我不想活了,我的事,不用你操心。
”我讨厌极了他这副和自己划清界限的模样。也恨极了他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无所谓的样子。
我第一次没忍住脾气反驳。“宁司寒,你我是夫妻。”他眉头挑起,
一双幽寒的眸子直直看过来,目光森冷。“也可以不是。”我的心像是中了一箭,
我预感宁司寒接下来的话,自己不会想听。我捡起木盒,逃避一般快步往外走。
“我去交代府医。”可他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。“赵妤安,和离还是我休了你。你自己选!
”我脚步一顿,最后还是装作没听见,匆匆离去。战场上战无不胜的我,
此刻像极了一个逃兵。可我没有办法。我以为过了今日,他便不会再提休妻之事。
却没想到第二日回府时,竟接到了圣旨。宁府张灯结彩,一片喜庆。
常宁公主一身华服站在宁家众人之间,身侧是一个捧着圣旨的小太监。看见我,
她像是战胜一般高声道。“赵妤安,父皇亲自为我和司寒赐婚,你被休了。
”我整个人像是被冰水从头到尾浇个湿透,心也凉得彻底。我看向立在一旁的宁司寒,
嗓子里像卡着石子般,摩擦出一片血腥气。直到常宁离开之后,我跟着他来到书房。
我以为成婚一年,自己已经习惯了他的忽视。但此刻,还是心如刀割,疼得我脸色发白。
“司寒……”“赵将军有什么事,可以直说。”他冷漠的态度,将我所有的感情都堵住,
心脏憋闷得,好像马上就要炸开了。我死死攥着拳,指甲都陷进肉里。好一会儿,
才重新找回声音哑声问。“你对这场赐婚是什么态度?”我甚至想好了,
只要他说他也心悦常宁,便是再不舍,再难受,我也能逼着自己放手离开。
他掀眸看了我一眼,却没说话。沉默中,我的心也跟着提起。直到他说。“公主千金之躯,
我一个将死之人,不合适。”他没说喜欢与否。我却重重地舒了一口气,只要他也不想,
不管是因为什么,我都有了一个理由,去找皇帝收回圣旨!离开前,我又看了一眼他。
他背对自己站着,背影如白杨,似青松,高挺修长。若是没病,
他也该是朝堂里最耀眼的存在吧。不过若那般,我更没机会嫁给他了……我咽下苦涩,
抬脚出了门,去了皇宫。圣旨收回的消息传到宁府时,我也挨完了五十大板,
一瘸一拐地回来了。陪嫁丫鬟怀玉搀扶着我,手触到我背部的湿润鲜红后,红了眼。“将军,
您这是何苦呢?”我勉强扯了扯唇角。五十大板,换皇帝收回赐婚圣旨,已经是陛下开恩了。
腰部像是被拦腰砍断一样的痛让我眼前都开始出现虚影,我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。
“先扶我回去上药吧,明日还要去军营。”我岔开了话题。怀玉也不好多言,
心疼地扶着人往宁府内走。躺在床榻上,我只觉得自己好像一会儿掉进了岩浆里,
一会儿又被扔进了冰水中。冷热交替,我昏昏沉沉,竟是病了好几日。等能起身了,
我刚想去看看他,却被召进了宫里赴宴。他也一同前往。宫宴之上,歌舞升平。
我看着他垂眸饮酒的侧颜,刚想开口,让他少喝些。西凉使臣的声音突然响起。“陛下,
我们大王有一个礼物要献给陛下。”我下意识抬头看去,就对上西凉使臣不怀好意的眼。
我心里突然升起一阵不安。就见西凉使臣拿出一个精美的木盒,当着众人的面打开!刹那间,
宴上一片死寂。众朝臣皆是倒吸一口凉气,纷纷看向了我。我脸色苍白,双手愤怒攥拳。
那木盒中,竟是我兄长的头颅席上方才还热烈的氛围瞬间沉寂。
上位的皇帝也冷下了脸。“西凉王是什么意思?”西凉使臣微微拱手。
“我们大王自然是为了求和。”“你们中原人讲究入土为安,我们特意将赵将军的头颅送还,
与贵国百年交好。但作为交换,我们要赵妤安将军,前往西凉做客。”“陛下好好考虑,
三日后我会来找陛下要一个答案。”使臣说完这句话,将木盒放在地上径直离开。
宫宴也这样散去。尚书房内,只剩下了皇帝,我,和宁司寒三人。皇帝手盘着玉珠串,
像是在思量着什么。“司寒,你觉得这桩交易如何?”“臣以为,可以同意。
”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我耳中。我只觉得像是被无数勒紧的细丝缠住,几乎要喘不过气来。
他不可能不知道,西凉说的请我做客,分明就是想要我的命!可他却说可以同意?!
我蓦地想起儿时自己和他一起在军营里练武。小小的我刚勉强能拿起那杆长枪,
还不能做出动作。那时候,他身体比现在强一些,还能跟着挥一挥拳。
可仅仅是强了一点而已,他挥了几下就头晕目眩,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。“以后,
若是你上阵杀敌,我就做你的军师。”我那时候真的以为,这会成为我们的以后。
也是这句承诺,让我生了和他一生一世的念头。可现在……我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,高声道。
“陛下,臣不惧死。”“但西凉人奸诈无比,望陛下能允臣带兵出征,收复失地!
”皇帝衡量一二,还是决定由我带兵出征。离宫的路上。
我第一次没有主动挑起话题哄他开心,只是怀抱着木盒,回了将军府。他竟也跟着一同前往。
将军府内。我跪在堂间。“父亲,我将兄长带回来了。”此话一出,
连日死寂的将军府终于有了一丝生机。嫂子接过木盒,凄厉的哭声让我听得心疼。
我喉头干涩。“父亲,母亲,陛下已经应允我带兵讨伐西凉,我一定会替兄长报仇!
”赵父似乎想说什么。可看了眼儿媳,又看了眼宁司寒身边的小孙子,最后只是叹了口气。
我知道,比起报仇,他们更希望我能平安。可想到兄长死后受到的那些侮辱,
我就做不到无视!我心中怒火翻腾,等眼睛转圜,看到他冷漠疏离的神情时,
却又像被泼了盆冷水。回宁府的马车上,沿街的灯火将影子投在车帘上,行人络绎不绝。
沿街的叫卖声好像将所有战争的痛苦隔离在外。我看着身旁的他。他身上虚虚罩着一件大氅,
席间喝了几口酒,从来苍白的脸颊处染上了绯红。想起以前的两人,我鬼使神差地问。
“司寒,如果我战死沙场,你会难过吗?”他掀眸瞥了我一眼,又很快闭上,声音冷漠。
“将军为国捐躯,举国上下谁不痛心。”我喉咙一哽,也明白了他未明说的意思。将军战死,
百姓悲痛,这是人之常情。但他,不会为我难过。他作为我的夫君,
不会因为自己妻子的死亡而伤心。多可笑啊。我动了动唇,略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笑。
仿佛世间所有的黄连都在胃里翻腾。我受不了,想把这种苦吐掉,
但好像又只能硬生生地咽了回去,空留一口苦涩。罢了。即使他并不爱我,
但能作为妻子守在他身边,也足够了。下了马车。我送他回房后,便要折身回厢房。
却被叫住。“在你出征前,还有一件事要办。”我一愣。“什么?”他从桌案旁的木匣里,
拿出一张有些泛黄的纸张,递了过来。我毫无防备地接下,就见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。
“休书”。我拿着休书的手,都在颤抖。“你要休了我?”我眼底已经是一片猩红,
手里的休书也被攥出了褶皱。他眼无波澜。“是。”“一开始这桩婚事,就是你一意孤行,
胡闹了一年,该结束了。”他的语气严厉,像是闪着寒光的刀锋一般,
将我的身体片片肢解开来。疼痛像是一条毒蛇游过全身。我眼眸里一片黯色,痛苦。
我声音沙哑。“理由呢?休妻总要有个理由吧!”“不敬婆母,戕害夫君。
”他的话震得我四肢发麻,反问脱口而出。“我何时不敬母亲,又何曾害过你?
”嫁入宁府一年,任凭宁母如何斥责打骂,我从无二话。对他,更是一心盼着他健康,平安!
现在,他却用这样荒谬的话来搪塞我!我鼻间眼眶都开始发酸。他看着我泛红的眼,
第一次解释自己的话。“公主府的府医说,九转藤于我身体百害而无一利,是一味致命毒药。
”我听着却觉得可笑。“宁府的大夫和军医都说九转藤是良药,你不信。公主府的人说有毒,
你就信了?”他薄唇微抿,没有说话。僵持不下之际,门外突然一阵喧哗。怀玉叩响了房门。
“将军,王公公带着圣旨来了。陛下要您明日便启程,讨伐西凉。
”我没想到出征的旨意来得这样快。但这样也好。我看向他,将手中的休书放回桌案上。
“休妻之事等我回来再说吧。”战场无情,也许我会殒命也说不准。到那时,
他便也不用为了休妻而忧心了。我自嘲笑着,转身回房,收拾出征的东西。
其实除了衣物还有盔甲,我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需要带上。我只是找一个借口,
逃避他想要立即休妻的事实。次日清晨,我就出发了。走出京城城门时,
我回头看了眼熟悉的城池,勒着战马的缰绳微微收紧。他会来送我吗?
他估计根本不想见到我吧!我越想心里越发涩,直至战鼓擂响,我落寞地收回视线,
驾马前行。没日没夜地赶了十天的路,才到了禹州城。我站在城楼上,
遥望着几里外的西凉大军,眼神微凉。营帐内。我掀帘进去,
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几个副将领着到了沙盘面前。上面密密麻麻插满了红色标识。
代表着西凉人侵略的城池。我眉心紧皱。“这几座城池都是边防要塞,怎么会被西凉攻下?
为何京城没收到半点消息?”副将将一叠信纸递给我。“前线军报日日都传回去了,
我们也不知为何没收到。”“如今边防只剩下禹州一处。若禹州失守,
下一步他们就会挥兵北上,攻进京城。”我心脏一沉。皇城被攻陷意味着什么,
在场兵将都很清楚。我调整好情绪问。“敌军主帅是谁?”我行军作战这些年,
已经将西凉几位主将研究透彻。我自信不管是谁都能与之一战。副将却一脸为难。“不知。
”“西凉这名主帅从未见过,对战多次,他也只在冀州出现过一次,还带着面具。”我一愣,
半晌颔首道。“那就等对战吧,看看他是什么路数。”等营帐内人都散去后,怀玉走了进来。
见到她,我匆匆开口问。“司寒还是没有回信吗?”我离京不过一日就收到了父亲的消息。
说是他去了兄长的葬礼,看着好像病情更加严重了。忧心之余,我写了几封信去宁府,
希望能知道他的近况。可却像是石沉大海一般,没有任何回信。怀玉眼神犹豫。我看得心慌。
“是有消息了?司寒他又病的严重了?”怀玉摇了摇头。“宁少爷他五日前夜里突发恶疾,
已经去世了!”宁司寒死了?我觉得自己肺里的空气正在被极速掠夺。
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,张了几次嘴,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我想抓住怀玉问她怎么会说出这样假的谎话!手却不自觉地发颤,
脚也钉在原地不能挪动分毫。“将军……”怀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心疼,
也将我从那种窒息的感觉里救了回来。我第一个反应,就是要回京!可营帐外的篝火和更声,
让我想起了自己肩上的重担和责任。谁离开,我都不能!我缓了片刻,艰难开口。“怀玉,
你是在骗我吧?”“我离京时司寒还好好的,他虽然身体不好,但不是说能熬过二十五岁吗?
如今他才二十三……”“将军,怀玉不敢骗您,这是宁府传来的信。
”怀玉将一封印着宁府漆印的信递了过来。我手抬起又放下,反复几次,才有勇气接过。
就看到上面宁母的字迹。“司寒病发,没熬过去,今日起你与我宁府再无干系。
”上面的簪花小楷,如一根根长针,狠狠刺进了我的眼里和心里。宁母最是宠爱他,
断不可能拿这样的话来诓我!所以他是真的死了!我眼前一黑,好像陷入了一场困梦。
我能感知到周围的一切,能听见怀玉的啜泣声,能听见来往将领的探视,
却始终没有办法清醒过来。梦里的场景不断变化,
有时候是儿时兄长带着我偷溜出府去买糖葫芦。有时候是自己和他一起在军营练武。
很快又变成了在战场上,副将提过的那个蒙面的西凉军主帅。他拉满了弓对着我射出一箭。
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,他突然出现挡在我面前。箭矢穿过身体,他直直倒在一片血泊之中!
画面一转,又是他紧闭着双眼躺在棺材里的景象。漆黑的棺材盖板缓缓合上,
一点一点遮掩住他如玉的脸。我死死地扒着仅剩的缝隙,声嘶力竭。“司寒!不要!
”我惊喊着坐起身,就对上怀玉的一双泪眼。“将军,你终于醒了,
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一夜了。”我没想到自己昏迷了这么久。我按了按太阳穴,
努力忽略快要炸裂的头痛,环顾了下四周。这不是军营,倒像是城主府?我意识到什么。
“我昏迷的时间里,禹州发生了什么?”提起军事,怀玉也正了神色。
“昨夜军营突然被袭击,李副将让我带着您先撤回城中,他正带兵迎战西凉。
”我微微松了口气,还好,自己醒的还算及时。“去前线。”“是。”怀玉应声,
麻利地将盔甲拿来替我穿上。不多时,两人到了城楼,就见李副将一脸凝重。看见我,
他表情略微松动。“赵将军。”我微微颔首。“现在是什么情况?”“昨夜夜袭,
我们粮草被焚毁一半。”粮草是行军打仗最重要的东西。我眉心微皱,往敌军方向看去。
就见一个带着面具的人站在战车的最高处,与我对视。像梦里那个西凉主帅一样,
他将手里的弓拉满。“嗖”的一声,箭直直朝我射来。我愣在原地,
望着面具后的那双眼睛,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反应。那双眼睛让我想起了他。
心里那些醒来后被强行压下的悲伤,在此刻一股脑地涌了上来。我知道,
那个男人绝对不可能是我爱着的他。可还是控制不住地晃了神。“将军!
”李副将的喝声将我唤醒。我下意识地侧身,箭头擦过,在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线。
温热的鲜血,顺着流下来。我也终于回过了神。“布阵!”我命令着,飞身下了城楼。
我手持长枪,立于阵前。可敌军就好像只是为了来挑衅一般,直接撤退。我也只能撤兵回城。
这之后一个月里,西凉几次三番派兵挑衅,却从不开战。我也没再见过那个西凉主帅。
一时间,战事焦灼。除禹州外的其他城池,被西凉纷纷攻下。哪怕我带兵支援,也没能挽救。
又结束一战。禹州营帐里,我拧眉看着沙盘上又丢掉的一座城镇。
西凉军如今的排兵布阵是我从未见过的,应该是那蒙面主帅的主意。几次交手下来,
竟是都以我吃败仗告终。这是以前从未经历过的事,我如今竟也有些怀疑自己。
我手撑着沙盘,嗓音沙哑。“你们有什么想法吗?”营帐内一片灰败之色,没有人开口。
李副将身上也伤了好几处,暗红的里衣被血生生浸染成了黑色。他捂着伤口站起来,
还未说话。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地闯进来。“将军!西凉军来犯!”才刚结束一战,
士兵们还在休整。西凉不用休息吗?我心生烦躁,怎么都压不下去。但也知道士气为重,
不能退!只能战!我拿过怀玉递来的长枪。“迎战!”禹州城外,两军对垒。这一次,
西凉没有和之前一样,只是在简单地挑衅完就走,而是真真正正地厮杀了起来。一时间,
荒野之上,尽是刀剑相击的刺耳声响。震天的声浪里夹杂着惨嚎声,血腥味扑鼻,
空气似乎都变得格外粘稠。拼杀了数个时辰,这一战,胜了!西凉军退了百余里。禹州城,
守住了!可我却觉得寒意四起。方才对战之际,我能明显感觉到指挥西凉的,
并非那位蒙面的主帅。自己就像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,是胜或是败,全由那人说了算一般!
这一仗胜的,竟然比战败还来得屈辱。回到军营中。我卸下盔甲,只穿着一身里衣坐在榻上,
脸上没有一丝喜色。袖口,被敌人的鲜血染红。我瞧着,
眼前却闪过西凉蒙面主帅的那双眼眸,也又一次想起了他。我眼神微黯,
伸手拿过了枕头旁的木盒。那里,是出征之时我路过各城,搜罗的小玩意儿。
本是打算叫人送回去给他的,却没想到先收到了他的死讯。我眼眶一热,
视线都跟着模糊了起来。“司寒,你说这一战,我能胜吗?”可帐中,只有一片静默,
无人回应。但就算他在,他也不会回答我。他那人,最喜欢忽视我了。我嘴里发苦,
却还是忍不住爱他。“司寒,若这一战我死了,便去找你好不好?
”“这次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儿?”我喃声说着,顿了会儿又说。“算了,你怎样都好,
只要能让我在你身边……”我抱着木盒,不知不觉睡了过去。之后,
我又带兵与西凉对战多次。然而,凡是那位主帅坐镇,我们竟然毫无还手之力。半月后,
又一场败仗后,我清晰地认识到禹州要失守了!这是一场死局,可我还是想再挣一挣。
哪怕战死,也无悔!可让我没想到的却是,指摘我的圣旨来得更快。
“赵妤安有通敌叛国之嫌,即刻起剥夺一切官职,押解回京!”我跪在地上,
听着王公公尖锐的声音,觉得荒谬却也无话可说。爹娘嫂侄还在京城,我不敢有任何异议。
只想着等回到京城,再自证清白。然而等回了京城,我甚至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,
就被告知通敌叛国是误会,判我无罪归家。我不明所以,看向父亲,就听他道。
“陛下是不想打了。”“前些日子,有人进言要迁都,陛下同意了。”这种时候迁都?
那不就是溃逃?!我瞬间就明白了皇帝的打算,喉咙像卡着什么,说不出半个字。前线,
将士们还在浴血奋战。可这个国家的皇帝,却先要做逃兵!这时,赵父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“如今你既回来了,便回宁府看看吧。”“司寒如今还未下葬,你也算能送他最后一程。
”听到他的名字,我已经听不进去一个字。从皇宫走去宁府,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条路,
这么长,这么远。宁府府门紧闭,门上已经挂上了白色挽联。我走进去,
就看见祠堂里面如枯槁的宁母。她倚靠在棺材旁边,嘴里念叨着什么,
再没有之前那般盛气凌人。我看向身旁引路的小厮。“司寒怎么还没下葬?
”“本来已经下葬了,可不知怎地,快要填土的时候,老夫人又突然叫人把棺材挖了出来,
这已经在灵堂摆了好几天。”闻言,我不知道该说什么。宁父死的早,
宁母便将所有的爱都给了他。他就是她的命,可如今,他也没了……我心里五味杂陈,
本想进去的脚步也停住了。宁母一直不待见我,若看见我,估计又会**到她的精神。
她年迈,此时若是再受**,或许会出现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。我便站在外面等着,
直到宁母熬不住,被丫鬟搀着回院儿,我才走进祠堂。祠堂内,他的棺椁就摆在其中。
周遭白幡随风飘荡,白烛上的火苗,也跳跃得岌岌可危,像是下一秒就会熄灭。
“司寒……”我站在已经封棺的棺椁前,轻轻唤了一声,眼泪就涌了出来。我有些后悔,
为什么我要出征?如果不去战场,是不是就能和他多见几面。这样,至少我和他的最后一面,
不会是以争吵结束。可我出身将门。带兵出征,护国无忧,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。
我没有选择,也不会做出其他选择。让我觉得痛苦的是,我和他之间,
还是留下了不少解不开的死结。爱和恨都不明白。泪水糊住呼吸,我抬手擦拭,
视线却对上祠堂角落那尊西王母像。那是成婚半月后,我为他特地求来的。我向来不信神佛。
可那次,我一步一叩首,一直到山顶的王母庙里,才求回了这座西王母像。
都说西王母赐福之人,福寿绵长。我不敢怠慢,一日不停地祷告,祈求西王母怜悯。
是不是因为,我出征之后误了向西王母祈祷,他才会在我离京之后就惨死?
我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。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。我挪着脚步,跪倒在西王母像前哀求。
“若是您能显灵,能不能让宁司寒活过来?”“我愿意用我余下的寿命换他活过来,
让我再见他一面……”这样荒诞的祈愿,谁都知道不可能。可我还是说了一遍又一遍,
一边说一边叩头,直到力竭。一整晚,我都留在祠堂陪着他。可刚到了后半夜,
就听外面传来喧闹和哭喊声。我强撑着麻木僵冷的腿脚走出宁府,
就见百姓们拖家带口地往城外跑。嘴里还大喊着。“西凉大军打过来了!大家快点逃命啊!
”西凉大军打过来了?!禹州这么快就失守了!我瞪大了双眼,
很快从震惊中找回理智。“老夫人呢?你们快收拾行囊,带老夫人离开。”扔下这命令后,
也没时间再确认,我翻身上马,朝将军府奔去。可踉跄地下马之后,
却见府内只剩下几个下人。我匆匆抓住一人问。“父亲呢!
”“老将军被一道圣旨召去了前线守城,夫人也跟着去了!”“老将军出城御敌前,
只安排人送走了少夫人和小少爷。”闻言,我心都凉了。皇帝迁都溃逃,
却下旨让我父亲守城!以父亲的脾性,必定会遵从圣旨,以命相守!
我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逆流,勒住缰绳匆匆朝京城门而去!我只能祈求能再快一些,
再快一些。我害怕,迟一步,就见不到父亲了。远远的,我就看见战火的狼烟,
还有那扑面而来的血腥气!残尸遍野之间,我一眼就看到持着长枪厮杀的父亲。
他的头盔不知何时不见了,鬓间微白的发染着血,随着风飞舞。母亲呢?我四处找寻着,
就在离父亲不远的地方,看到了倒在地上,满身血污的母亲!“母亲!”我喊着,
扑倒在母亲身上。我颤抖着手碰了碰她苍白的脸,只摸到了属于死人的冰冷。而此时,
一直拼杀的赵父也已经力竭。只见一支箭从远处射来,直直穿过了他的身体,从后心飞出!
“爹!”我嘶喊着跑过去,只来得及接住父亲倒下的身躯。
我慌乱地捂着父亲心口冒血的孔洞。“爹,对不起,我来晚了,爹……”父亲目光浑浊,
唯有喊出的两个字,那么铿锵!“守……城!”嘶哑的尾音艰难地落下,他瞪圆了眼睛,
咽了气。我眼眶滚烫,泪水模糊视线,可悲的是。我现在却连为父母敛尸都做不到。
因为不远处,西凉敌军正虎视眈眈。我只能强忍伤心,
烦请还活着的士兵将父母的尸身带回城中宁家。只等快些赶上和他的尸身,一起入土为安。
我怕父母的尸体若留在这里,西凉那群野蛮人,会重现兄长被曝尸的畜生之举!只可惜,
自己还是没能送他最后一程。我眸子黯了黯。目送着他们带着父母的尸身进城后,
我拿起了父亲留下的长枪,迎战。赵家,只有战死的将军,没有逃兵。我兄长如此,
父亲如此,母亲如此。我,亦如此。这一场守城之战,我不记得拼杀了多久。
只是周围剩下的士兵越来越少,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。到最后,只剩下我一个人。
身上的盔甲早已被砍成了褴褛,挥舞着长枪的手臂也已经酸软,力竭。原本被束好的长发,
此刻凌乱地飘在眼前。我背对着京城城门,半步不退。西凉军已经近在咫尺,我知道这京城,
已经守不住!可哪怕牺牲这条命,我还是想为父母,为他的下葬,争取一些时间。十步外,
西凉主帅还是戴着那个可怖的面具,站在战车之上,身上滴血未沾。和满身鲜血,
狼狈不堪的我,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之前曾经在宫宴上见过的使臣,骑着马来到最前列,
嗤笑道。“赵将军,早说用你一条命换几座城池,多好的买卖。”“哪像现在,城也丢了,
国也没了,如今命也保不住!”此话一出,西凉军中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声。
我没理会他的挑衅话语,一双眼只盯着战车上的西凉主帅。使臣自感被忽视,恼怒之下,
拿着弯刀,就朝我袭来!弯刀与长枪碰撞上的那一刻,我手震得发麻,差点连长枪都握不住。
我知道自己再难坚持下去了。只是在死前,总要拉一个人陪葬!
眼看着使臣的弯刀就要划过脖颈,我调动全身最后的力气,猛地侧身窜了出去。
手里的长枪也被我掷出,朝着西凉主帅而去!“主帅!”西凉军中,
顿时传来一声声担忧呐喊。下一秒,只见那主帅微微偏头,便躲过了长枪。可劲风,
还是割断了面具绳,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容。我一瞬如遭雷劈,满脑空白。怎么会?
西凉的主帅怎么可能是已经身死的他!!我的呼吸好像突然停滞。
我怎么也没有想到,那个害死我父母兄长,让人闻风丧胆的西凉主帅竟然是他。
他看上去没有一点病态。一身银白劲甲和以前弱不禁风的他判若两人。
甚至我记忆里一直是怯懦的小厮书墨此时现在也骑在高头大马上,意气风发跟在他身后。
我不敢认,将长枪收回,撑着勉强站直,声音发颤。“你是谁?”我甚至还抱有希望,
或许……说不定、万一!眼前这人是他的孪生兄弟呢。然而,
下一秒他冷得让人发寒的声音响起。“你不认识我吗?”“和你相伴十余年的宁司寒,
你都不敢认吗?”他轻佻的话将我的最后一丝希望掐灭,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。“为什么?
”我厮杀到现在,一直不敢退,就是想让他入土为安。可是现在,他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,
还成了敌军主帅。几经生死,到头来却只是梦一场。
我一直用生命爱着、护着的人成了我绝无可能原谅的仇人。
被压抑在心底的愤怒和恨意缓缓滋生出来,化作韧丝将我缠紧。身上的伤口汩汩渗着血,
心口一阵刺痛传来。我最后苦笑一声,呕出一口腥甜,毫无形象地吼道。“宁司寒,
我问你为什么!”“你为什么投敌叛国!为什么处心积虑地骗我!”我的血溅到他的衣角,
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,但很快那一丝愧疚消失。他冷厉地盯着我,
像是被我责问的眼神**到,眼神中透出令人悚然的狂怒。“我不曾叛国,也没有投敌,
我只是与西凉人做了一个交易。”“他们助我登上皇位,助我复仇,
我只需要事成之后分给他们两座城池,同意让西凉商贩进入中原。”“你要称帝?为什么?
你到底是谁?”我说不出多余的话,只有满腔的疑惑,他做出这一切的缘由我全都不知道。
“因为你的父兄将我满门屠杀!你的皇帝陛下踩着我全族的鲜血上位!
”“你现在问我为什么?”“你只知道你侄子年幼丧父之痛,
怎么能够体会我亲眼看着全族亲人无一生还的痛苦呢?
”我脑子里始终绷紧的一根弦终于断了。当年我兄长第一次领兵,
就是讨伐当时一个不肯皈依的边境王朝,皇帝向来残暴,传令说赶尽杀绝。
兄长即使不忍也知道皇命不可违,将他们的尸骨收捡起来安葬,自那之后夜夜不能寐。
至今将军府还有一处祠堂是为了当时枉死的人所设。但是兄长始终不敢进去,
只敢让我代替祭拜。我曾问过兄长,为何不亲自祭拜。他那时候没说话,
给自己灌空了半格酒窖之后,才敢说出他问心有愧。他说自己要忠君,要**,
要拯救本国被欺压的数万良民,不得已做了那些事。兄长知道他们是枉死,
所以兄长每日都会去供奉,每日都去忏悔。可就是这样善良的兄长,被他以那样手段虐杀,
甚至尸体悬挂城门之上,暴晒三日。我几近气绝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“我兄长他本非有意。
”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极淡又极冷。“你兄长葬礼那日,我去了,
我看见了祠堂里供奉的我族人的名字,真是可笑。”“他以为这样就能减轻他的罪过吗?
”“你们一家都是皇帝的走狗,就算是下十八层地狱都不够偿还,一个都逃不掉!
”他盯着我,眼眶发红,一贯冰冷倨傲的声音,现在也变得沙哑。
我听着他一声声染着血泪的发狠咒骂,一颗心也彻底落了下去。他恨我,恨我一家。
年少的情谊也是假,结婚数年对我恶语相向。九分疏远是真,
剩下一分亲近是想让我饱受精神煎熬。疏远是因为我是他杀父仇人的妹妹,
亲近则是因为要借我的情谊去窥探军情。我很想问一问,
知道我用一身军功换两人的婚约的时候,他是什么感受?是要娶仇敌妹妹的厌恶,
还是经年筹谋有了跳板终于能够实现的欣喜。那我这些年的情爱,为他寻遍名医的苦涩,
为他的病焦心竭虑的折磨又算什么?可是现在,国已破,家已亡,这些委屈都变得不重要了。
我动了动唇,略带着几分自嘲地笑了笑,手上一直握紧的长枪松开。没什么好坚持的了。
也没有什么值得坚持的了。我望着他。这个自己爱着,想他健康平安,长命百岁的男人,
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疲惫。“宁司寒,下辈子,我绝对不要爱上你。”话落,
我动作极快地将身侧一个西凉军腰间配着的短刃抽出。鲜血飞溅,染红了他的眼睛。
他动作慢了一步,但还是弯下了腰,接住只剩下一口气的我。我只觉得他的盔甲冰得刺骨,
我的意识逐渐涣散,看着飘扬的赵字旗帜倒下。我也合上了眼。
他看着怀里彻底失去生机的我,心里漏了一拍。但很快,他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的样子,
扔开手里的人,命令道。“将她拖下去。”侍卫摸不准他的意思,对视一眼,
还是找了一个棺材将我放进去,远远地坠在军队后面。他瞥见了几人的动作,却也没有阻止,
默许了这件事。皇宫里面已经空无一人,他几乎没有花费什么力气就安稳地坐在了龙椅上。
他命人将宁母召进宫。宁母一看见他已经泣不成声,战战巍巍地跪下。“陛下。
”他快步将她扶起。“姨母,我们筹谋多年,现在一举成功,你应该高兴才是。
”宁母当年执意远嫁宁太傅,母族一气之下与她断绝关系,将她逐出家门,
名字也从族谱中剔除。却没想到正是这一举动,保全了她和他的性命。他独自一人装疯卖傻,
记着母亲的话。跟着流民,一路北上,蓬头垢面地晕倒在宁家姨母门口。
被出门礼佛的宁母认出,说服宁太傅将他以儿子身份养在身边。
宁太傅知道自己体虚不会有后,欣然同意。他十几年来一直装作体弱,深居简出,
唯恐被人认出和宁太傅并不相像。直到宁太傅前年身死,他才敢露面。宁母细细***他的脸,
用帕子将他脸上血污擦净。“我的孩子,你辛苦了。”他看着沾上血渍的帕子,眼神一暗。
他身上并没有伤,这是方才我自刎时溅上的血。宁母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,
想起刚才听到的我自刎于阵前,赵家战死的消息。“赵家人已经全部死了,你也算大仇得报,
应该开心点才是。”他努力扯出一抹笑,招手找来一个侍卫。“是,姨母你担心了一夜,
快去休息吧。”宁母看他表情好转,担惊受怕了一夜,此时松懈下来确实有些犯困。
叮嘱几句,就跟着侍卫离开。他看着皇宫里有好几处熟悉的东西,
都是他少年时曾经把玩过的。他心里一酸,不忍再看,只嘱咐了书墨将一切重新布置。
自己则是驾了一匹马出宫。刚到宫门,就看到我不知如何处置的尸身。
抬棺的人见他出来,鼓起勇气将他拦住。“陛下,
不知道这位赵将军的尸体应该放在何处?”他面色一凌,几人纷纷跪倒,
鼻观眼眼观心不敢再说一句。他看着漆黑的棺材,心里一颤,又别过头目视前方,吩咐道。
“送去将军府,随便他们处置就是。”几人推搡着,面露难色。他有些不耐地说。
“还有什么事?”一人心一横,继续补充道。“将军府已经没有人了,
昨夜赵老将军已经将家仆全部遣散,其余府兵也在方才一战全部身死。”他冷哼一声。
“他们赵家倒真是忠心耿耿啊。”“罢了,先将她放在宁家祠堂,
三日后随便找一处地方下葬。”扔下这句话,他便策马前往了宁府。宁府,
也是一片落败之相。只有祠堂里还有一处烛火,里面窸窸窣窣传来响声。他提剑进去,
却发现是两个士兵装扮的人。两人看着年纪尚小,正小心翼翼往布袋里装着什么。
他只当是逃兵,想要在宁家偷点东西典卖,有些气愤。“你们在做什么!
”两人像是并没有认出他,听到声音只是慌张,手上动作又加快了几分。
其中稍大一点的甚至还护在另一个面前。“我们是奉命行事。”他面色一变,
握住别在腰间的长剑,厉声道。“奉谁的命令?”两人见他身上的装扮,对视一眼,
咽了咽口水,声音颤抖。“你可认识赵妤安,赵将军?”他闻言,将手从剑上挪开,
语气里带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轻快。“认识。”“是她让你们来宁家祠堂来偷牌位的?
”两人见他的态度缓和,也没有那么害怕。“什么叫偷!我们方才奉命安葬了宁少爷,
赵将军说宁家祠堂里的牌位也要护好,等再看见宁老夫人的时候一起还给她。
”昨夜事发突然,他一早将宁母接到了军营,我自然是没有看见。只以为宁母已经先行离开。
想着赵家是决议牺牲,自然不在乎宗祠族谱如何。但是宁母还活着,那我就要替他守好宁家。
他表情一变,语气也轻了几分。“不用了,你们走吧。”两人紧紧抓着对方的袖子,
眼里满是戒备。“你是谁!既然将军托付我们,我们就一定会守好宁家的!”他上前一步,
燃了一炷香**香炉里,再没有分一个眼神给两人。“我是宁司寒。”两人倒吸一口凉气,
扔下东西径直往外跑,一边跑还一边喊着。“见鬼了!”他将布袋里的牌位一一摆正,
自从宁太傅死后。这些牌位一早就被他换成了父母兄弟的名字,用他们王朝的语言书写。
我曾经问过为何用这些不明意味的文字,他说这是道家的特殊符号。对他的气运寿命有益,
我只听见对他气运好,便不再多问,还每日都会亲自擦拭。他嗤笑一声,
瞥见那口漆黑的棺材,骂道。“真是个傻子!”他跪在蒲团上叩拜,
起身时却瞥见角落里一座锃亮的西王母像。宁母知道祠堂里供奉的是谁,
自然不会放置一座西王母像。那只能是我。好像是他将牌位换了之后,
我曾经有半月说自己伤了膝盖没有去军营。皇帝信奉佛教,京城内不让设立道观,
只有西郊齐云山山顶留了一处王母庙。王母庙的规矩是必须心诚,不论求什么,
都需要一叩一拜到了山顶才算是诚心。我从不信神佛,却又为了他去求了这西王母像。
他心头一颤,一丝不明的情绪在心底翻滚。他将西王母像拿起,
这才注意到下面还垫着一叠黄纸。“求西王母显灵,保佑我夫君再无灾病,
我愿以余生寿命交换。”“求西王母显灵,我愿用一切交换,换我夫君再无病痛。
”“求王母显灵……”他将每一张黄纸翻过,一字一句都是求他长生,求他平安。
都是用她自己的寿命交换,字字泣血。他自从目睹我死在自己眼前,心脏也像是空了一块。
现在,那种异样的感觉像是终于有了宣泄口。他将那尊西王母像攥在手里,
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。他突然站起,用尽全力将那座漆黑的棺材推开。
我面无血色安静地躺在棺里,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换过,
大大小小的伤口染红了身下铺上的白布。脖子处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。
刺鼻的血腥味让他眉头紧皱,他将那尊西王母像扔在地上。语气依旧不善,
只是现在有些声色厉茬的味道。“赵妤安,活该你早死!”“用寿命交换,
西王母真的显灵了,不然你也不会躺在这棺材里,连句话都说不出来!”“赵妤安!
我骗了你,你不是最恨别人骗你吗!怎么还不起来骂我几句!”“赵妤安!”他眼眶泛红,
试图将我从棺中抱起,手上却使不上劲。两人双双跌落在地,我毫无生机的身体砸在他身上。
他将我搂在怀里,摸了摸我沾满血块缠绕打结的头发。声音哽咽。“赵妤安,
我命令你醒过来!”“啪——”府门突然被人暴力破开,那人一记长鞭将要落在他手上。
这一招格外狠厉,丝毫没有手软。他担心会伤到我的身体,侧过身子生生挡住。
背上的衣服被鞭子撕裂,一阵**辣的疼让他从悲痛中骤然清醒。他抬眼看去,
来人他再熟悉不过,是我身边的侍女怀玉。怀玉一双眼睛通红,在看清他的脸之后更是气愤。
一鞭将要落下,又生生止住。怀玉冲上前,将他掀翻在地,又小心将我抱起。
“宁少爷真是福大命大,居然还没死!”他冷着脸站起,厉声道。“你将赵妤安留下!
”怀玉丝毫不惧。“宁少爷是不是忘了一些事,我家将军出征前,你可是已经写好了休书!
”“我家将军已经和你毫无关系,将军与你成婚一年,
可有听见你府中奴仆唤一句‘少夫人’?”怀玉说的都是事实,他一时之间哽住,
不知应该如何辩驳。怀玉从禹州一路赶来,到了皇城听说了我自刎的消息。又听说他称帝,
心里满是气愤。路上遇见方才抬棺的人知道我被安置在宁府,连忙赶来。却看见他抱着我,
一脸悲痛。怀玉恨不得将这个欺骗自家将军的人抽上一百道鞭子解恨。他像是祈求一样,
伸着手,声音嘶哑。“怀玉,你将妤安还给我。”怀玉瞥了一眼他,讽刺道。“宁少爷,
你是中邪了吗?”“你向来对我家将军不是厌恶、疏远的吗?”“府中所有人都知道,
宁少爷向来不喜我家将军。”怀玉注意到地上已经破了一角的西王母像。
“我家将军真是傻得可怜,为宁少爷求了这么多,结果只换来宁少爷你的一句‘不必’。
”他猛地想起我曾经给过他一个红绳,说是从庙里求来的保平安的红绳。
他那时用剪刀将红绳绞断,扔在地上说。“不必做这些无用的东西。
”他挺直的脊背弯了下去。“是我对不起她。”怀玉像是还嫌不够,继续说。
“我家将军得知宁少爷的死讯,昏死过去,军医说人差点救不回来,怎么我家将军死了,
宁少爷只是哭这几下?”他想起他特意让人放出的消息,
又联想到那几***都没有在战场上看见我。他只以为是我难受几天,却不想竟然昏迷不醒,
还差点救不回来。怀玉盯着他骤变的脸色,心里有了一丝快意。“我真替我家将军不值!
”怀玉说完这句话,将我牢牢抱在怀里,转身离开。他直直地跪下,嘴里重复着。“对不起。
”怀玉没有理会身后他的哭诉声,她更紧地将我护住。这几句话已经是她对他最狠的报复。
怀玉还是没能将我带回将军府,才走了一半就被他的亲兵拦住。他骑在马上,
居高临下地看着怀玉,眼神冷峻,眼底尽是阴鸷之色。他命人将怀玉扯开,翻身下马,
将我从她手里接过。层层叠叠的人墙将怀玉拦住,她被困在其中,只能努力喊出一句。
“你不配带走她!”他抱着我进了身后早已备下的轿辇。“她是我的妻子,
至死都是我的妻子。”皇宫。他将自己连同我锁在启阳宫里,这是历代皇后居所。
可是他的皇后现在已经是一具永远不会回应的尸体。他自从上位之后,大兴道教,
甚至发榜布告,网罗天下道士到京城。他不是为了长生不老,
也并不像上任皇帝一样痴迷丹药。他只有一个要求,就是能让我回来。
可人死不能复生是谁都知道的事实。他偏偏不信。他固执地认为,既然我能找西王母借寿。
那他同样能够还寿给我。他认为是因为那些写下的黄纸,损耗了我的寿命。
所以他现在还好好活着,而我却死了。启阳宫里传来一阵声响,他的怒喝声传来。“滚!
你们都滚出去!”“什么鬼道士!还妄称天师!”内侍立在门外,
看见他挥着长剑将一个道士赶出来,不敢说话。他眼下一片乌青,双目凹陷,
已经半点看不出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。那道士连滚带爬地跑走,他看向书墨。
“这已经是最后一个了吗?”内侍吓得一颤,跪在地上,浑身发抖。“回陛下,
这是揭榜的最后一个。”他踢了他一脚,怒喝道。“再去找!”声音未落,
就看见书墨领着一个衣衫破败的道士装扮的人走来。书墨在他身前跪下。“陛下,
刚才这人在宣武门外喧哗,声称自己会起死回生之术!”“卑职不敢怠慢,特将他带来!
”他将那道士抓住。“你果真能让妤安起死回生?”那人从他手中挣开,
理了理满是补丁的道袍。“自然。”“可是他们都说没有办法!”“他们只是寻常方法,
世上本就没有起死回生之术……”话音未落,他的剑已经到了他颈侧。“你敢骗朕!
”道士后撤一步,用手指将剑拨开。“我会的,不是起死回生。”“我会的是,借尸还魂。
”他一怔。“借尸还魂?”“意思就是将赵将军的魂魄召回来,
再找来一个新死之人,让赵将军以这个人的身体重生。”他眼睛一亮,忙不迭地应下,
将他引进启阳宫里。“好好好!快开始吧!”“只要妤安能够回来!朕只要她回来!
”那道士画了一道符纸贴在我额间,嘴里念念有词,绕着棺材转了几圈。
又剪了我的头发燃成灰烬,席地而坐。他不错眼地盯着他,却见道士面色一变,
原本坐着的人此时抽搐着倒地。半晌之后,道士猛地睁开了眼,眼睛一片清明,
声音却有些虚弱。“陛下,赵将军的魂魄不在这。”他像是突然醒悟过来,扑倒在我身边,
抓住我已经变得冰冷的手,小声呜咽。“妤安,你别离开我。”书墨和那道士对视一眼,
示意那道士开口。道士抓了抓头发,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叠黄纸,
他在黄纸上用刚才准备好的符水又写了几道。递给已经神志不清的他,沉声道。“陛下,
还是让赵将军入土为安吧,她的魂魄已经离开了。”“陛下若是将赵将军强留在身边,
只会让她心生厌烦,再也不愿来看一眼陛下。”他眼睛发亮,自顾自地将我的衣服整理好,
又将我的手规整放好。“原来不是因为她恨朕所以才不来朕梦里,
只是因为她魂魄早就离开了人世。”“还好她没有恨朕。”“不恨就好,
不恨就好……”他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下,他始终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,闭了闭眼。
书墨偷偷指使那道士退下,试探性地问道。“那赵将军……”他闭了闭眼,长叹一口气,
抚上我已经灰白***的脸。突然惊觉自己居然折磨了我这么久,一直强行占着我,
害得我死后都不安生。他将棺材合上。“明日将赵将军下葬,以皇后之礼。
”书墨听到后半句话明显愣住,又很快反应过来,恭敬接道。“是。”殿门重新合上,
四周很快安静下来。他没有让人掌灯,任由自己独自一人陷入黑暗之中。而我就站在一旁,
目睹了这一场闹剧。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已经死了,流血而亡,绝无生还之可能。
我这个样子,应该是成了鬼。赵父曾经说过,人死之后执念太深或者怨气太大,
都有可能会变成鬼魂。我想不明白,为什么只有我一人变成这副样子,
难道只有我一人有执念吗?我觉得自己最后看着国破家亡,却没有办法改变,
一心赴死是没有遗憾的。我在死前也对我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人说了最后一句话,
见了最后一面。我作为赵妤安的一生应该已经结束了。不应该成为鬼魂,被困在这大殿之中。
我明白,如果非要说我的执念,我的怨恨,也只有他一个人。刚才那个道士出现的时候,
我就知道这只是这个假道士伙同书墨做的一个局。他作为新帝,不能再将自己锁在启阳宫里,
整日求仙问道,妄图将我复生。我始终冷眼旁观着他对我的***深,心里没有任何波澜。
他还骗了我很多,那副虚弱的样子全是做给我看。平日里只要有一丝风吹就会咳嗽不止的他。
现在能在风口上站上一天,三日不眠不休也不见他发病。我有些愤恨地飘到他身边,
看他终于舍得闭上眼睡觉。我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。原来,留住我,
将我化作孤魂野鬼的不是我自己的执念,而是他的牵挂。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吹起来,
飘得很高,我这次才算是真的死了吧。突然,一股力量将我用力地往下拽,我像是泥人一样,
被人搓圆揉扁了塞进了一个壳子里。“妤安!”彻底失去意识之前,
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!我再次睁眼时,是在一张雕花木床上。
我的身边围满了一群人,却没有一个熟悉的脸。我轻轻晃头,发现额头上缠着布条。
就这样一个偏头的动作,身上和后脑都传来强烈的痛感。我倒吸一口冷气,攥紧了被子,
试图将这一阵痛压下。“妤安!你现在感觉如何?头还疼吗?能听清我说话吗?
”一个贵妇装扮的人凑到我眼前,恳切地询问道。我动了动唇,
只感觉到因为嘴唇干裂后破皮渗出的血腥味。很快,用汤匙盛着的温水递到我嘴边。“妤安,
喝点水。”我抿了一口,才缓过劲来,才注意到刚才给我喂水喝的人竟然是丞相大人。
丞相与赵父不常往来,倒是我在朝时曾见过他几次。当时听说我的名字之后还提过一嘴,
他家中那个常年卧病在床的小女儿也叫妤安。那时他还拍着我的肩膀感叹。“我倒希望,
我的小女儿也像赵将军一样身体康健。”如今,没想到一语成谶,
我竟然还真是借了他女儿的身体回来。丞相夫人将我搂紧怀里。“妤安,你吓死娘亲了,
那么高的阁楼你怎么就能踩空了!”“要不是沈家少爷及时发现,你就差点没命了!
”我听得迷糊,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,是个穿着墨青色衣服的少年。
接着后脑处又是一阵刺痛,我再一次失去了意识。我好像听到了他的抽泣声,
他穿着我最喜欢的那件衣服,坐在高处,居高临下地看着我。嘴唇***,不知道再说些什么。
我走近想要听清,他却变成一条硕大的毒蛇,吐着信子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将我吞噬。“啊!
”我从梦境中惊醒,身上全是冷汗。我飞快地抽出被丞相夫人握住的手,
有些无措地将自己抱紧。丞相夫人也慌了神,
既不敢靠得太近也不舍得就这样放任我自己难受。只能放低了姿态,在床边跪下,
动作轻柔地抚上我的脸。“妤安不怕,娘亲在这。”我看着眼里闪着泪光的丞相夫人,
想起了我惨死的母亲,下意识地喊道。“娘亲。”这是我清醒过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,
丞相夫人一边哭着叫我的名字,一边将我圈进怀里。手在我背上摩挲,安慰着。“娘亲在呢,
妤安不怕。”丞相进来,宽慰了两人一阵,又让大夫替我仔细检查一遍。
饶是大夫医术再高明,也看不出这个妤安已经换成了别人。只是叮嘱了长安宴,
离人归.txt用药和忌口就离开。丞相夫妇看出我情绪不佳,本想着继续陪我,
也被我劝离。我独自一人待在空落落的房间里,走了几步坐在镜子前。
看着镜中完全陌生的脸,又闭了闭眼将记忆里关于原来这位妤安的一切都仔细记住。
从今以后我不再是那个将军赵妤安,而是丞相府久病初愈的小女儿妤安。“咚咚咚!
”“妤安!你病好了吗?我来看你!”门外传来一个清越的男声,
我想了想应该是这位**的青梅竹马,沈国公府的沈行止。我调整好情绪,
才将门打开一条缝,就被沈行止强硬地挤开。一路护着将我推到桌边坐下,
又将右手提的糕点放好。“妤安,我听说丞相说你现在身体比以前要好上许多,
可以同我一起放纸鸢了吧!”“你这也算是因祸得福,你虽然摔伤了脑袋,
但这修养几日居然内伤还调养好了!”沈行止话多又密,一边说着手上动作也停不下来